小满赤脚跑到堂屋,晨雾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渗进来,
裹着桂花香的棉絮在光束里跳着圆舞曲。母亲鼻尖沾着棉絮,
手指上横着三道被顶针勒出的血痕,献宝似的抖开件淡黄色棉袄。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,
给衣服镶了层毛茸茸的金边,袖口特意放出三寸余量,
用暗红线迹细细锁着边——那是母亲算计着女儿来年长高的尺寸。“阿囡来试试。
”母亲冰凉的指尖划过她后颈,激得她缩起脖子咯咯笑。棉袄裹住身体的刹那,
小满觉得自己跌进了晒饱太阳的云堆里,夹层的杭绸贴着肌肤滑过,带着母亲体温的暖意。
忽然有抹金光闪过眼角,衣领内侧竟绣着朵歪扭的桂花,金线在布料接缝处倔强地蜿蜒,
像是谁把星星的碎屑缝进了针脚。母亲慌得去摸剪刀,顶针磕在剪刀柄上“当”地一响。
“是娘绣坏了......”她声音发颤,手指捻着金线头直打抖。小满却攥着衣领往后躲,
竹篾筐里的顶针被撞得叮叮当当跳起舞来。她踮脚转圈,看宽大的衣摆扫起细小的棉絮,
在光束里跳成金色的尘浪,袖口荡起的风惊醒了梁上熟睡的燕子。那天夜里,
小满被窸窣声惊醒。月光像匹银缎子铺在母亲床头,蓝布衫被拆开的裂缝里露出灰白的棉絮。
母亲正弓着背,用牙齿咬断自己衬衣上的线头,
将尚且完好的里布换到那件淡黄色棉袄的腋下位置。煤油灯芯爆出朵灯花,
将她的影子投在板壁上,宛如一尊永远弯着腰的佛。小满把脸埋进枕头,
咸涩的液体浸湿了绣着“平安”二字的枕巾,那是母亲用父亲工装裤的靛蓝线绣的,
针脚比衣领上的桂花齐整许多。 泪水顺着小满的脸颊滑落,打湿了枕头,
她在心里暗暗发誓,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母亲 。五斗柜上的老座钟突然敲响,
惊得月光在母亲银白的发丝上跳了一跳。小满数着钟声直到东方既白,
于明白为何新衣夹层里会有块触感格外柔软的布——那是从母亲唯一的好衣裳上拆下的杭绸,
混着桂花的棉絮里,还藏着父亲生前最后握过的竹竿碎屑。199...